在泉州，日子就像缓缓流淌的晋江，裹挟着千年的烟火气，平缓而悠长。在这方被海风与古韵浸润的土地上，有一种声音早已顺着街巷的脉络，钻进城市的血脉，那便是刻在泉州人基因里的天籁之音——南音。

　　小时候，常跟着阿公阿嬷去古厝听南音。古厝的屋檐翘起，像要飞入云端，檐下挂着的红灯笼，在微风中轻轻晃动。老人们手持乐器，端坐于台上，台下的听众或摇着蒲扇，或端着茶盏，静静等候。当那熟悉的琵琶声响起，宛如一阵清风，瞬间将人带入一个悠远的世界。阿公闭着眼睛，手指随着节奏轻轻敲打着膝盖，阿嬷嘴角带着笑意，眼神里满是沉醉。那一刻，我虽年幼，却也被这奇妙的氛围感染，一颗心沉浸在那婉转的旋律之中。

　　南音的唱词，就像从历史深处走来的诗篇。“山险峻，路途斜，教人怎不忆爹妈……”字里行间裹着岁月的温情，像阿嬷晒过的棉被，熨帖着人心底最软的地方。演唱者的嗓音也奇，或清如泉流山涧，或醇似陈酒回甘，把《陈三五娘》的痴、《梅花操》的韧，都唱得丝丝入扣。唱的人红了眼眶，听的人湿了衣襟，一曲终了，余音还在古厝的梁上绕，连檐角的灯笼都似在静静回味。

　　这份浸润人心的温柔，如今也穿过高墙，走进教育改造课堂。起初，面对古厝里的弦音，不少罪犯带着抵触与茫然——他们中有人习惯了喧嚣，有人被过往的罪孽裹挟，难以静下心来感受旋律里的细腻。可当三弦的余韵在排练室里散开，当“忆爹妈”的唱词轻轻落在耳畔，有人悄悄红了眼眶。

　　课堂上，有人手指僵硬，对着乐谱反复练一个音符，指尖磨出了茧子也不歇；有人五音不全，却攥着歌词本，一句一句跟着老艺人纠正发音。记得有次，几个罪犯合作弹奏《八骏马》，起初节奏乱得像散了架，可练着练着，琵琶、三弦、洞箫竟慢慢合在了一起。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，排练室里突然响起了掌声，是对突破自我一群人最真诚的喝彩。

　　如今的泉州，高楼大厦拔地而起，晋江的水依旧缓缓流，南音的传承却从未断过。学校的社团里，穿着校服的学生们捧着琵琶，眼里闪着对传统文化的好奇；而高墙之内，南音成了特殊的“引路者”，用千年的弦音，唤醒人心底的良知，帮迷途者找回人生的方向。

　　于我而言，南音是每次回乡时，古厝里飘来的熟悉调子，是阿公阿嬷留在记忆里的温暖。它是泉州的文化瑰宝，是刻在骨子里的乡愁，更是能抚慰心灵、救赎人生的力量。就像晋江的水，不管流多久、绕多远，总能带着这份温柔，滋养着每一个与它相遇的人，在岁月里永远散发着迷人的光。

（注：文中配图为民警手绘作品）

来源 | 洛江监狱

作者 | 黄海滨